村里每逢大年初十都会舞狮。那是七百多年的文化传承,这份事业,外公坚持了一辈子,守了一辈子。
舞狮终于开始了。代表范家族人的,是黑狮。黑皮肤,白鳞毛,庄严肃穆,威风凛凛,好像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自信,站在那儿,挺胸抬头,它就是王。它的眼睛睁得溜圆,正视前方,眼珠子纯黑得正直,精、气、神在它炯炯有神的目光下毫无保留地流露。它的眼神里,有历史沉淀的光辉,更有文化的魅力。
斗狮总是最精彩的。各路舞狮相会,黑舞狮迈步前进,弓步站稳,举起双手,抖擞狮头,飒爽英姿!它时而高昂,高高在上;时而匍匐身子,降低重心,调整姿态,蓄势待发;时而几个箭步冲到台阶上,居高临下,挺直腰杆,颇有几分高瞻远瞩的狮王韵味,又隐隐透露着统治百兽的自信。我在人群里拼命踮起脚尖,目光紧跟着黑狮,鼓掌喝彩:“跳得好,跳得好!冲上去!”
黑狮子气势如虹,我好不容易挤到前排细看,欣喜若狂之间,偶然发现黑狮底下的身影似曾相识,那道身影的每个动作是那么铿锵有力——我的外公!真的是他!我心里五味杂陈,想起了中午吃饭时的对话。
“你腰不好,都七十好几老头子一个了,还舞什么狮呢,人老啦,身子骨也不是钢做的呀,这些文化自有年轻人传承!”外婆皱着眉,苦口婆心地劝。
“对呀,身体要紧!”我也这样说。
外公闷头吃饭,若无其事。许久后说了一句:“这几百年的文化,我守了一辈子,自有分寸的咯!”
很显然,外公在“自有分寸”的背后,选择了坚持。或许是外公对文化的自信,对手艺的自信,才有了这份毫不犹豫的坚持吧。
黑狮下坚定自信的外公已是白发满头,岁月可以在人的身上留下印记,留下生命的皱褶,却磨灭不了外公的精神。那双眼睛,神采奕奕,目光如炬,灿若星辰,是如黑狮的坚定,是对舞狮的热爱,是源于文化的自信,更是手艺人的虔诚。外公扎着马步,忽高忽低,动作一点儿也不含糊。挺胸,抬头,前进半步,抖擞狮头,愈战愈勇,笑意盈盈。
几十个春夏秋冬,几十次更迭换季,热情不息。只要还在舞狮,外公那颗不服老的年轻自信的心,就永远在砰砰跃动!因为自信,人才有活着的快乐和意义,因为自信之人的传承,七百多年的舞狮文化才有了灵魂,民族才享有了自信的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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