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凄凄，长亭依依，那一涟涟十里悲伤的泪仍在流着。他迈出了脚步，他又被贬了。

夕阳早已在船的另一头落下，近处水汀苇渚上的水鸟也飞走了。只留他——苏轼一个人静静地坐在船头，望着远处那轮明月发呆。不知道那个被人称为“夷岛绝域”的地方到底多久才能到达。不过，他听人说那里是天涯海角，也许是王勃口中那个极远极夸张的地方。

海上的月亮很圆，很美，却也很凉，很陌生。他忽然感觉有点冷，即使他身上穿着夫人临行前为他缝制的长袍。但这怎么够呢？故乡的温度是一袭衣袍就能代替的吗？

风不语，只是在海上呜呜地吹着。

他还记得故乡的月亮，那月亮挂在高高的朱瓦房顶上，月下是他熟悉的花灯，是他最爱的家乡小酿，是他亲手种下的白牡丹，是常和他下棋的邻家老人……

那月亮很暖，很暖。

船仍然在行，渐渐隐没在无边的黑暗中。

终于，他到了。

搭眼一看，满是身着奇怪纹饰，说着鸟语的黎人，与之映衬的只是成片的槟榔林，哪里还有一丝属于他的气息？

海南的夜很长，他不愿卧枕歇息。已至三更，他仍在灯下捧着那本由“大陆”带来的诗集，默默吟诵，只有这样他才能嗅到一些故乡的味道，填补他心头的空白。“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连他自己也不晓得，为什么此次遭贬，乡愁会那么重，就算李煜的一江春水也未必流得尽吧。

这还是他吗？还是那个在赤壁前吟“大江东去”的苏子吗？还是那个“一蓑烟雨任平生”的苏子吗？还是那个渴望“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的苏子吗？

他走到窗边，望着海风中的月亮又一次发起呆来，海南的月亮其实也很美，很温润，像一块玉嵌在深蓝色的大理石上。月下是哗哗的海浪，奏着独属天涯海角的诗情。那月亮带着云的甜，浪的咸，啪嗒，就滴到了这个孤独者心头，这也是他的月亮，好一个“霜高素月慢流天”！

他合上书，进入了梦乡。

梦里的苏子笑了，他梦到了他的月亮，也终于明白：此心安处是吾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