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文学史大纲

北宋：公元 960年～1127年

南宋：公元1127年～1279年

金：公元1125年～1234年

第一章宋代文学概说

朱熹：“国朝文明之盛，前世莫及。”

（《楚辞后语》卷六苏轼《服胡麻赋》题解，见朱熹《楚辞集解》）

北宋李清臣：“朝廷文明，不愧三代、汉、唐”。

（李清臣撰《欧阳文忠谥议》，见吕祖谦编《皇朝文鉴》卷135，《四部丛刊》初编本）

王国维：“天水一朝人智之活动与文化之多方面，前之汉唐，后之元明，皆所不逮也。”（《宋代之金石学》，见《王国维遗书》第五册《静安文集续编》）

陈寅恪：“华夏民族之文化，历数千载之演进，造极于赵宋之世。”（《邓广铭〈宋史职官志考证〉序》，见《金明馆丛稿二编》）

邓广铭：“宋代的文化，在中国整个封建社会历史时期之内，截至明清之际的西学东渐的时期为止，可以说，已经达到了登峰造极的高度。”（《宋代文化的高度发展与宋王朝的文化政策》，见《邓广铭学术论著自选集》）

法国汉学家谢和耐《蒙元入侵前夜的中国日常生活》导言：“蒙古人的入侵形成了对于伟大的中华帝国的沉重打击，这个帝国在当时是全世界最富有和最先进的国家。在蒙古人入侵的前夜，中华文明在许多方面都处于它的辉煌顶峰。”

德国经济史学家贡德·弗兰克《白银资本》：“在11世纪和12世纪的宋代，中国无疑是世界上经济最先进的地区。”（P158，中央编译出版社，2000）

“自11世纪和12世纪的宋代以来，中国的经济在工业化、商业化、货币化和城市化方面远远超过世界其他地方。”（同上P298）

黄仁宇《中国大历史》：“公元960年宋代兴起，中国好像进入了现代，一种物质文化由此展开。货币之流通，较前普及。火药之发明，火焰器之使用，航海用之指南针，天文时钟，鼓风炉，水力纺织机，船只使用不漏水舱壁等，都于宋代出现。”

第一节宋代文学的背景

第一，思想、学术的高度发达和文化艺术的高度繁荣，为文学的全面繁荣准备了肥沃的土壤。

关于宋代歌舞艺术的繁荣

宋代歌舞艺术十分繁荣，从宫廷到士人家庭到市井歌楼，流行各种舞蹈。大曲歌舞、队舞、转踏等等。

如《高丽史》乐志所载宋代《抛球乐》队舞。

《抛球乐》队舞（据《乐学轨范》、《进馔仪轨》载）

第二，宋代社会教育的普及和教育水平的广泛提高，为文学准备了具有很高文化修养的作者队伍，也培养了具有相当文化水准的读者群。宋代文学拥有庞大的作者队伍，同时也拥有广泛的读者群，文学写作和欣赏阅读成为社会文化活动的重要内容。

吴可《藏海诗话》记载：

“幼年闻北方有诗社，一切人皆预焉。屠儿为《蜘蛛》诗，流传海内，忘其全篇，但记一句云：‘不知身在网罗中’，亦足为佳句也。”

“元祐间，荣天和先生客金陵，僦居清化市，为学馆，质库王四十郎、酒肆王念四郎、货角梳陈二叔皆在席下，余人不能复记。诸公多为平仄之学，似乎北方诗社。王念四郎名庄，字子温，尝有《送客》一绝云：‘杨花撩乱绕烟村，感触离人更断魂。江上归来无好思，满庭风雨易黄昏。’王四十郎名松，字不凋。仆寓京师，从事禁中，不凋寄示长篇，仅能记一联云：‘旧菊篱边开又了，故人天际未归来。’陈二叔忘其名，金陵人，号为陈角梳，有《石榴》诗云：‘金刀劈破紫穰瓢，撒下丹砂数百粒。’诸公篇章富有，皆曾编集。”

黄庭坚《戏呈孔毅父》

管城子无食肉相，孔方兄有绝交书。

文章功用不经世，何异丝窠缀露珠。

校书著作频诏除，犹能上车问何如。

忽忆僧房同野饭，梦随秋雁到东湖。

朱熹《鹅湖寺和陆子寿》

旧学商量加邃密，新知培养转深沉。

第三，印刷术的进步带来文学载体和传播方式的重大变革，新型的书籍物质形态改变了文学阅读的物质条件，促进了文学创作的普及，也奠定了文学广泛传播的基础。读书条件的极大改善还改变了作家和读者的知识结构，大大丰富了作家和读者的知识储备，书本的文化资源更多地融入了文学创作，文学的审美形态也相应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苏轼《李氏山房藏书记》

余犹及见老儒先生，自言其少时，欲求《史记》、《汉书》而不可得，幸而得之，皆手自书，日夜诵读，惟恐不及。近岁市人转相摹刻诸子百家之书，日传万纸，学者之于书，多且易致如此，其文词学术，当倍蓰（xǐ五倍）于昔人，而后生科举之士，皆束书不观，游谈无根，此又何也？

宋叶梦得《石林燕语》

唐以前，凡书籍皆写本，未有模印之法，人以藏书为贵。书不多有，而藏者精于校勘，故往往皆有善本。

西晋青瓷校雠俑又名对书俑（湖南出土）《文选·魏都赋》李善注引《风俗通》曰：“案刘向《别录》‘雠校’，一人读书，校其上下，得谬误，为校。一人持本，一人读书，若怨家相对。（故曰雠也）。”

“余性偶强记，每饭罢，坐归来堂烹茶，指堆积书史，言某事在某书某卷第几叶第几行，以中否角胜负，为饮茶先后。中即举杯大笑，至茶倾覆怀中，反不得饮而起。”

蓝奎：“懒思身外无穷事，愿读人间未见书。”

赵期《自述》诗：“主人静坐心无物，读尽人间未见书。”

黄庭坚《与宋子茂书》：“人胸中久不用古今浇灌之，则尘俗生其间，照镜觉面目可憎，对人亦语言无味也。”（《黄文节公全集外集》卷二十一）

第四，繁荣的社会经济为文学的繁荣发展奠定了物质基础。

历来所说宋代社会“积贫积弱”的说法，并不符合历史真实。（参见李裕民《宋代积贫积弱说商榷》，《唐宋变革论》，黄山书社2006）。

宋瑞熙《宋代社会研究》认为：“从整个宋代社会经济的发展情况看，也要比汉唐富裕得多。”（中州书画社1983年版19页）

据德国经济史学家贡德·弗兰克着《白银资本》一书的研究：“在11世纪和12世纪的宋代，中国无疑是世界上经济最先进的地区。”（158页，中央编译出版社，2000）“自11世纪和12世纪的宋代以来，中国的经济在工业化、商业化、货币化和城市化方面远远超过世界其他地方。”（同上298页）

孟元老《东京梦华录》的描述：“正当辇毂之下，太平日久，人物繁阜。垂髫之童，但习歌舞，斑白之老，不识干戈。时节相次，各有观赏，灯宵月夕，雪际花时，乞巧登高，教池游苑。举目则青楼画阁，绣户珠帘。雕车竟驻于天街，宝马争驰于御路。金翠耀目，罗绮飘香。新声巧笑于柳陌花衢，按管调弦于茶坊酒肆。八荒争凑，万国咸通。……花光满路，何限春游，箫鼓喧空，几家夜宴。伎巧则惊人耳目，侈奢则长人精神。……”《东京梦华录》书序作于绍兴丁卯岁，孟自谓崇宁癸未（二年，公元1103）到京师，所记盖崇宁以后之亲见耳闻。

《东京梦华录》卷二

“东角楼街巷”条：

汴京著名的桑家瓦子，有大小勾栏五十余座，“瓦中多有货药、卖卦、唱故衣、探博、饮食、剃剪、纸画、令曲之类”。

这里令曲与其他商品并列，当是指印有宋词曲调和歌词的印刷物，唱本歌篇之类，为听唱词曲的听众所需之物。

第五，宋代文官政治和党派政治的复杂形势，从许多方面制约着文学的发展，并对文学的生存环境产生深刻的影响。

1，宋朝的政治重用文人，宋代文人有更多机会加入政权机构、参与政治，发表意见，科举考试又偏重于策论，于是导致了后人所说的宋人好议论的特点。

欧阳修《镇阳读书》：“开口揽时事，议论争煌煌。”

苏辙说：“人生逐日，胸次须出一好议论，若饱食暖衣，惟利欲是念，何以自别于禽兽？”（《唐子西文录》引）

2，宋王朝大量录用文人做官，极大地激发了文人阶层的政治热情。面对社会的现实问题和民生疾苦，许多作家表现了强烈的社会责任感和忧患意识。

王禹偁《对酒吟》：“男儿得志升青云，须教利泽施于民。”

苏轼《正月十八日蔡州道上遇雪次子由韵》：“下马作雪诗，满地鞭棰痕。伫立望原野，悲歌为黎元。”

陆游《病起书怀》：“位卑未敢忘忧国。”

《春日杂兴》：“身为野老已无责，路有流民终动心。”

3，各派政治力量之间的“党争”对文学产生深刻影响。

宋代党争形势复杂，许多著名作家都卷入了各种“党争”。他们往往利用诗词散文表达自己的政治态度，阐述政治见解，甚至直接用以参加政治斗争，以文学作为政治斗争的工具。因此，宋代许多文学作品具有浓厚的政治色彩。宋代还出现了几次大的文字狱，也多与党派斗争有关。

4，宋王朝重用文人，官僚的生活和经济待遇也比较优厚。休闲娱乐风气盛行。

第二节宋代文学的发展分期

第一阶段，北宋初期。

从960年到1022年，共六十多年，太祖、太宗、真宗三朝。

第二阶段

从1023年到1101年，（天圣元年—建中靖国元年）约八十年。仁宗、英宗、神宗、哲宗四朝。这是北宋文学最辉煌的时期。

方回《桐江集》卷三《后进诗跋》：“近世之诗，莫盛于庆历、元祐，南渡犹有干、淳。”（元代珍本文集汇刊本）

陈衍《石遗室诗话》卷一：“余谓诗莫盛于三元，上元开元，中元元和，下元元祐。”

按：庆历诗坛、元祐诗坛可以英宗治平元年（1064）为界。

第三阶段

从徽宗崇宁元年1102年到宣和七年1125年，二十多年，徽宗、钦宗两朝。

第四阶段

从北宋钦宗靖康元年1126年到南宋光宗绍熙五年1194年，约七十多年，高宗、孝宗、光宗三朝。

这一阶段又可以分为两段，

第一段是从宋室南渡到高宗绍兴绍兴24年（1154）左右。

从绍兴中期以后是第二段。

第五阶段

从宋宁宗庆元元年1195年到1279 年宋亡，约八十年，宁宗、理宗、度宗、恭宗、端宗等几朝。

第三节宋代文学的历史地位

宋代文学取得了辉煌的成就，在中国古代文学的发展中占有重要的历史地位，具有承先启后的性质。

宋代文学体裁多种多样，诗、词、散文等传统文体在继承前人、变革创新的基础上全面兴盛，小说、戏曲、说唱文学等新兴通俗文体则开始兴起，并逐步走向繁荣，为元明清文学的发展奠定了基础。

宋文

明人宋濂谓：“自秦以下，文莫盛于宋”（《太史苏平仲文集序》）。宋代散文无论内容、形式、语言、风格，都在唐代散文的基础上有新的开拓，成就超过了唐代散文。宋代古文贴近现实、切于实用，建立了平易畅达、简洁明快的时代风格，对后世产生了深远影响。

宋诗

宋诗在唐诗高度成就面前，另辟蹊径，以新型的文化趣味和审美眼光观照生活和自然，拓展题材，扩大表现范围，并从艺术构思、手法技巧、篇章结构、遣辞造句等方面努力创新，向深度开掘，最终创造出一代新风。

两宋时期，诗歌体派众多，名家辈出，就诗歌创作的繁荣而言，超过了以往的任何时代。两宋诗人共同创造了不同于唐诗的诗学体系和诗歌美学风格，在古代诗歌史上与唐诗双峰并峙。

叶燮《原诗》内篇下

譬诸地之生木然，三百篇，则其根，苏李诗（汉诗）则萌芽由蘖，建安诗，则生长至于拱把，六朝诗，则有枝叶，唐诗则枝叶垂荫，宋诗则能开花，而木之能事方毕。自宋以后之诗，不过花开而谢，花谢而复开。

钱锺书《谈艺录》

唐诗、宋诗，非仅朝代之别，乃体格性分之殊，天下有两种人，斯分两种诗。唐诗多以丰神情韵擅长，宋诗多以筋骨思理见胜。……非曰唐诗必出唐人，宋诗必出宋人也。故唐之少陵、昌黎、香山、东野，实唐人之开宋调者；宋之柯山、白石、九僧、四灵，则宋人之有唐音者。

缪钺《论宋诗》

唐诗以韵胜，故浑雅，而贵酝藉空灵；宋诗以意胜，故精能，而贵深折透辟。唐诗之美在情辞，故丰腴，宋诗之美在气骨，故瘦劲。唐诗如芍药海棠，秾华繁采，宋诗如寒梅秋菊，幽韵冷香。唐诗如啖荔枝，一颗入口，则甘芳盈颊，宋诗如食橄榄，初觉生涩而回味隽永。譬诸修园林，唐诗则如叠石凿池，筑亭辟馆；宋诗则如亭馆之中，饰以倚疏雕槛，水石之侧，植以异卉名葩。譬诸游山水，唐诗则如高峰远望，意气浩然，宋诗则如曲涧寻幽，情境冷峭。

宋词

词在两宋发展到极盛阶段。宋人完成了词体的定型，完善了词体的写作规范，宋词独特的艺术魅力丰富了古典诗歌的审美内涵。宋词的题材内容，与宋诗比起来，较为狭窄，但与唐五代文人词相比，则有多方面的开拓。在艺术表现和审美风格上，宋词也有不少新创，显得更有特色，感情细腻，辞藻优美，音调谐婉，韵味深长，意境深远。宋词风格流派众多，名家辈出。柳永、欧阳修、晏殊、张先、晏几道、苏轼、黄庭坚、秦观、贺铸、周邦彦、李清照、朱敦儒、辛弃疾、姜夔、吴文英、周密、王沂孙、张炎、蒋捷等，都是取得了独特艺术成就的杰出词人。苏轼、辛弃疾还以抒情功能和抒情风格的新开拓对宋词的发展作出了更为突出的贡献。宋词的全面成就，为后人提供了创作的典范，影响深远。

文言小说

宋代的文言小说包括传奇和笔记两个方面。

宋代传奇成就不及唐传奇，而宋代笔记小说却很丰富，构成我国古代小说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通俗文学

从宋代“说话”产生的白话通俗小说，在中国文学发展史上具有重大的意义。它不仅面对广泛的中下层人民，运用通俗的语言和群众喜闻乐见的形式，直接反映了都市生活和市民的思想感情，而且第一次把卑微的小人物作为正面形象加以表现和颂扬。当时的说唱文学也十分丰富多彩，可惜作品流传不多。此外，宋杂剧、金院本和宋南戏也在体制和题材等方面为元杂剧、明传奇的产生准备了条件。这些新的文学现象和文学类型的出现，不但使宋代文学呈现出一种新面目，并且使中国文学开始向小说、戏曲的繁荣阶段过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