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舞庆祝建党百年百部作品展播

《荷花舞》戴爱莲

戴爱莲之莲

文/巴图

北京的紫竹院公园满池荷花，叶瓣清秀，芳香四溢，常有“笑隔荷花共人语，烟波渺渺荡轻舟”之境，吸引无数游客慕荷而至。与之比邻而居的便是我们北京舞蹈学院，同学们经常成群结对在公园出现，或慢跑，或闲行，年轻的身姿与清丽的荷莲两相呼应，是极美的景致。

学校的首任校长戴爱莲先生喜欢荷莲，她说“我的中文本名叫爱兰，后来觉得莲字更有诗意，就改名叫爱莲了”。由此，先生与荷莲相伴，名字带莲，创《荷花舞》，荷莲的脱俗清雅映照着先生一生高洁端丽的舞者品质。让先生没有想到的是，她的塑像永久地安放在了荷花湖畔的校园里，真是一种奇妙的因果。

戴爱莲之莲，根种了舞者的红色基因。追寻先生美丽的人生足迹，总有三个画面萦绕眼前：在国家危难之时万里回归，积极参与民族救亡事业，弱小的身躯舞出了迎接国家独立与解放的大信仰；建国之初响应周总理建议，创作以“荷花”为形象的舞蹈作品，为新中国政治外交增光添色；90岁高龄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当我还在国外的时候，我就受到了党的影响。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中国唯一的希望就是中国共产党。我很幸运，看到了繁荣的今天！”为民族献身，为人民舞蹈，为党和共和国鞠躬尽瘁，这是先生作为时代舞者的伟大品质，这种爱党爱国的深挚情感凝结在《荷花舞》中，跨越半个多世纪依然绽放出夺人的光彩。“蓝天高，绿水长，莲花朝太阳，风吹千里香。祖国啊，光芒万丈，你像莲花正开放”，技道相融，人舞与共，“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荷花是有颜色的，戴爱莲的荷花是红色的，红得真诚，红得深刻。

戴爱莲之莲，奠基了舞者的文化品格。探究先生美丽的人生镜像，总能让我们对伟大舞者肃然起敬：其人其品，给予其舞其荷以美的品质，美得含蓄、美得深刻。荷叶临风，翠色为裳，李白叹曰“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其实从来没有绝对的清水和天然，每一枝美丽的荷苞绽放，都将经历艰苦漫长的成长过程。“翠盖佳人临水立”，北舞学生能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又何尝不是经历了严苛的选材过程，何尝不是在全国最优秀的报名者中百里挑一？舞蹈学子的美是自然的，这种美是学院核心竞争力的直观体现，是学院比较优势的基础，无此自然美，难期专业美，这是我们北舞之独美。当然，这样的美是不简单、不平凡的，是在日复一日的重复简单中锻造的不简单，是在年复一年的重复平凡中实现的不平凡，北舞之荷，是汗水和意志之荷。这样的美是有内涵的，进而是有文化的，再进而是永恒的。如此，若将李白诗歌“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改为“汗水出芙蓉，后天去雕饰”亦无不可。在《荷花舞》的创作者和历代传承者身上，我们都很容易看到汗水、泪水乃至血水浸润的莲荷之美。

戴爱莲之莲，诠释了舞者的君子之德。人们往往赋予花以不同的人生隐喻，如“予谓菊，花之隐逸者也；牡丹，花之富贵者也”。荷花出淤泥而不染、品质高洁，为花中君子。戴爱莲先生其舞其人，亦君子人格，一如孔子之“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二如君子以行仁行义为己任，“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自强不息，不稍懈怠。三如君子处事要虛怀若谷，恰到好处，即中庸之道。四如君子“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文化为基，道德为体，艺术为用。此“四如”是先生形态，她以人生印证君子，以艺术成就君子，以舞蹈培育国民精神，推进国民人生的舞蹈化，以个人跳引领“人人跳”，这是舞者人生的大气象，亦应成为我们接续前行的伟大抱负。荷花冰清玉洁，吞吐出“泥根玉雪元无染，风叶青葱亦自香”的大格局。

戴爱莲之莲，象征着舞者的清静气象。如今，戴先生的塑像在校园里安然矗立，静如荷花，“十里荷花带月看，花和月色一般般”。树影婆娑下的先生塑像，素雅中见高贵，空静中见广阔，为人所敬仰。当年黄庭坚钦羡“白莲种山净无尘”，“过溪沽酒见天真”，把荷花之静与人生之动相比兴，恰如先生的人生。如今先生创办的学校亦应与其静动相关联，与其精神气质相陪伴，舞蹈大学应是沉静的，远离尘嚣，管理者对学术心存尊重，不折腾，不妄动，教师专心学问，学生一心向学，在探索未知和服务社会的辩证关系中乐此不疲。舞蹈校园亦应是安静的，师生得以在其中追求人生的体验、精神的升华、知识的充实和艺术的提升。荷花之清，不染尘埃，民间有画青莲加一只白鹭的传统，暗喻“一路清廉”。大学向来有社会良心说，校园应清风拂面，清气盈门，清流满座，清净满堂，让舞蹈行业呈现“风含翠筱娟娟净，雨裛红蕖冉冉香”的清澈之风。

戴爱莲之莲，铺排出舞者的人性之美。“水中仙子并红腮，一点芳心两处开”，荷花因其并蒂莲开、藕断丝连，常作拟人之用。民间以合和二仙为掌管婚姻的喜神，二仙一个持盛开的荷花，一个捧有盖的圆盒，取和合恩爱之意。王勃《采莲曲》以“牵花恰并蒂，折藕爱连丝”，细致描写了男女之间的爱情。古人甚至用很夸张的方式以荷花之美描述人间情感。《诗经·国风·陈风·泽陂》中说：“彼泽之波，有蒲与荷。有美一人，伤如之何？寝寐无为，涕泪滂沱。”将莲花比作倾慕的美女，许久未见，伤心不已，以致日夜落泪。以荷言情，我们更开放的观察和理解是，一片片荷叶紧密铺陈，好似兄弟姐妹、同仁同道，彼此友爱，亲密无间。

戴爱莲之莲，呈现出舞者的和合之美。“荷”与“和”“合”、“莲”与“联”“连”谐音，荷花即被人们当作和谐、合作、合力的象征。我们自古即有春日折梅赠远、秋月采莲怀人的传统。舞蹈人简单纯粹，相互尊重，相互欣赏，自觉以别人的圆满存在来作为自己圆满存在的前提。最初版本的《荷花舞》就是艺术家集体合作的成果，第一部分由戴爱莲编舞，第二部分由马祥麟编舞，第三部分由刘炽编舞。舞蹈表达了欢快的情绪，结尾由众“荷花女”组成一朵向阳开放的大荷花，是集体合作的代表性成果。荷花品种丰富多彩，是“荷（和）而不同”，但又共同组成了高洁的荷花世界，是“以荷（和）为贵”。民间画人常以荷花、海棠、飞燕合成“河（荷）清海宴（燕）”图，我们熟悉的一个戏词叫“团场”，都体现和表达对和合气象的欣赏与憧憬。北舞人有各美其美之能，有美人之美之德，有美美与共之境，舞台上在一起，课堂上在一起，校园中在一起，心往一处想、智往一处谋、劲往一处用，“红白莲花开共塘，两般颜色一般香”，凝心聚力便会做成更大的事业。

戴爱莲之莲，体现出舞者超越自我的坚强意志。荷花婷婷玉立，天然独秀，“荷叶生时春恨生，荷叶枯时秋恨成”。荷花有独立品质，扎根土中，挺立水面，叶圆承露，花艳飘香，不惧骄阳，不畏风雨，象征着坚守独立自主的理想，不受世俗羁绊的品格。戴爱莲的人生就是由这种独立思考的精神所推动的，当年决然返国，终身矢志效国，都是这一品质的体现。学院作为中国舞蹈教育的顶尖院校，承担着引领和示范全国舞蹈教育的重大使命。既为顶尖，就意味着前面没有可追随和参照的目标，需要有独立的思考力和行动力，需要有永无止境、不断自我超越的精神状态，不亦步亦趋，不随波逐流。

戴爱莲之莲，体现出舞者守正创新的观念。戴爱莲之《荷花舞》从中国民间搜集素材，寻找灵感，融合来自陇东、陕北地区的民间舞蹈形式“莲花灯”、中国戏曲最基本的动作语汇“顺风旗”和“圆场”及中国传统服饰，艺术创作了“荷花”这一独特的审美意象，舞蹈形象鲜明、结构凝炼、化繁就简、台步统一、色彩素淡、舞姿简约，其虚拟之美、写意之美，充满中国古典美学精神。没有清风却闻花香，没有湖水却见涟漪，正可谓寥寥数笔，不减千乘万骑。对于饱得西学滋养的舞蹈家而言，先生的中华文化立场弥足珍贵。戴爱莲之《荷花舞》亦体现先生维新精神。《荷花舞》生活素材既取自民间又不拘泥乡野，其挖掘、整理、改编体现守正与创新的辩证法，变化涉及舞蹈主题、人物造型、动作语言、空间构图、行进线路等，如把民间儿童的“走花灯” 改为女子群舞，把领队的老人换成女子领舞“白荷”，领舞“白荷”与群荷形成对比呼应，将舞台水、风、荷巧妙地融为一体，恰似写意的荷叶密密铺陈。先生还巧用音乐，在舞蹈之中大胆加入歌曲，为舞蹈的主题表达起到烘云托月的艺术功效，“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在最接近中华民族复兴的伟大时代，在已然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自信时代，新时代的舞蹈人应该有超越前辈的时代勇气和开阔视野。

戴爱莲之莲，捧出为人民而舞的赤子之心。荷花有百姓形态，适应性强，成长性高，可以在不同环境下存活，既可观赏品鉴，亦能调节湿度，净化空气。先生之舞似荷，亦平民气象。当我们一次次看到戴爱莲先生从城市到乡里，从课堂到田间，快乐地与群众共舞，就不由得体会到舞蹈前辈先贤的艺术初心。今年是中国共产党建党100周年，学院整理历代北舞人原创红色经典舞蹈作品，从中择取百部作品，以这些作品为题材，延请主创团队成员、学院教育传承代表及专家学者对作品进行分析评介，以舞蹈影像作品形式在线上展映，作为学院向建党百年的献礼作品。毫无疑问，戴爱莲先生的《荷花舞》成为这百部作品中的第一部，不仅因为先生是学校的首任校长，也因为这部作品产生的特殊创作动机，这就是扎根生活，服务百姓，为人民而舞。

先生于2006年驾鹤仙去，那一年我初入艺术圈，12年后有幸供职于她所创办的学校，没能有机会与先生促膝长谈、亲耳聆听先生教诲，是此生的遗憾，唯有对奠基者心怀感念而耕耘不辍。依稀间会有想象：风乍起，碧波荡漾，荷花含笑；校园里，先生微笑凝视，陪伴着青荷蓓蕾的成长，欣慰而意得。曾几何时，莲之爱，同予者何人？然爱莲先生独爱之，遂有《荷花舞》。今先生后学，宜同爱之，共同呵护和光扬先生的荷花精神，让先生手创的学校更加美好。到那时，一阵风来碧浪翻，珍珠零落难收拾；到那时，风转荷花舞翩翩，荷灯流韵齐争艳；到那时，花美灯美人更美，玉轮初腾画一卷。

作者简介：巴图，全国艺术专业学位研究生教育指导委员会委员，全国艺术院校思想政治理论课教学研究会会长，教育部高等学校社会学教育指导委员会委员，北京舞蹈学院党委书记、教授、博士生导师，研究方向：艺术教育与管理。

（本文刊于《舞蹈》杂志2021年第四期）

来源：《舞蹈》杂志

排版：许美渊

责编：刘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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