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霍克尼，对所见的物之世界总有极大的热情，同时又很敏锐。他的好奇心像是孩子的，很会变换着花样跟自己玩。“观看”在霍克尼那儿十分重要：如何观看，看到了什么，如何实现那些关于观看的思想。似乎他的一生都在做着这样的事情。在霍克尼那里，素描成为他看世界的最重要的方式。每当观看或表达遭遇瓶颈，他总会回归素描。

绘画与世界

我们无法把握世界的样貌。

因此，我认为世界是一个仍然可以探究的谜，

并且是可以一直探究下去。

二维的表面可以很容易地以二维的方式进行复制。

困难的是将三维的东西付诸二维表面。

这关系到诸多决定。

必须进行风格化处理，

对它进行诠释。

必须接受二维平面。

不要试图假装它不存在。

这就意味着我们要学习：

如何习惯绘画，如何诠释绘画？

我一直认为，是绘画让我们睁眼看这个世界。

没有绘画，我都不知道人们会看些什么。

很多人觉得自己了解世界的样貌，

因为在电视上见过。

但是，如果你为世界的真实样貌深深着迷，

那你一定会对碰到的绘画创作方式产生极大兴趣。

彼得走出尼克的游泳池  1966

A Large Diver  纸本水彩 1978

 艺术家的肖像：水池，人和他的影子  214x304cm  布面丙烯 1972

自然的无限变化

自然的无限变化，这是一个大主题，

是我可以自信地处理的主题。

梵·高意识到了这一点，

他说，自己已丧失了对父辈们的信仰，

然而却不知如何

就在自然之无限中发现了另一种信仰。

它无穷无尽，

你会看到的越来越多。

……

然而，如果仅仅是给它们拍个照，

那就不会像画素描那样专注地看，

因此它也不会对你有这么大的影响。

大山楂树  274x289cm  布面油画  2008

Woldgate Lane to Burton Agnes  2007

早开的花  2009

Hawthorne Blossom Near Rudston  2008

Arranged Felled Trees  2009

被砍掉的树  2009

冬天的木材  2009

被砍掉的图腾2009.9.8  2009

作画的冲动

作画的冲动在我们而言

可能是相当根深蒂固的。

因为孩子们喜欢做

——拿着蜡笔肆意妄为。

有时候我会观察他们，

想着我可能也那样过。

大多数人丧失了这种兴趣，

但我们有些人却保留了下来。”

……

乱涂乱画一直吸引着我。

我依然在做。

Guest House Wall  布面油画  2000

大门  2000

Red Pots In The Garden  布面油画  2000

抽象与具象

我常想：该如何将抽象绘画更推进一步?

它没有出路。

就连波洛克的画都是死胡同。

美国批评家克莱门特·格林伯格宣称:

“如今不可能去画一张脸了。”

德库宁的回答是

“对，不去画脸是不可能的。”

我一直认为他更睿智一些。

我想，如果格林伯格的话是对的，

那么我们所拥有的视觉世界的一切图像就都是照片了。

这不可能对，不可能那样,

那样就太无趣了。

这些言论一定存在某种错误。

克里斯托弗·艾舍伍德和唐·巴卡迪  1968

克拉克与帕西夫妇  213x304cm  布面丙烯  1970-1971

画家的父母  布面油画  1977

看着屏风上的图片  1977

模特与未完成的自画像  152x152cm  布面油画  1977

挥之不去的自然主义

多数人觉得世界看似照片。

我一直认为照片几近正确，

但是少了一点点东西，

这点东西使之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这也是我所探索的东西。

……

我一直知道照着照片没办法画得非常好，

因为不能像生活中那样看到体积，感知体积。

……

70年代初我觉得走到了死胡同。

我做的一切都有问题：

我称之为“挥之不去的自然主义”。

那时我就做点素描。

我已经放弃了一些画作，抛弃了它们。

但当时我不知道是什么问题，

（后来发现）摄影是起因；

因为我当时已经开始拍照片了。

我想走出来。

我发现那是个陷阱。

Fred and Marcia Weisman  213.4 x 304.8cm  布面丙烯  1968

维希矿泉公园  1970

摄影是大多数人看待世界的方式

就摄影问题，马丁 ·盖福特问霍克尼：“20世纪70年代中期以来你一直专注于和摄影的某种搏斗，你用摄影对抗摄影，就像玩柔道一样。”霍克尼坦言：

我自已对于图像感兴趣，

而摄影是大多数人看待世界的方式

甚至包括世界的色彩(尽管摄影的色彩做得不是很好)。

因此，我对摄影进行了长期的观察、亲身参与其中。

同时我一直在想摄影有什么问题。

贡布里希在《艺术的故事》有个标题：“征服现实”，

有些天真。

这是在暗示说欧洲的画家们征服了我们观看世界的方式

——我们观看世界的方式确是这样。

但是，我认为我们观看世界的方式正是问题所在。

摄影与相机对我们有深刻影响。

但是我想摄影也给我们带来了损害。

它让我们都用类似的相当无趣的方式进行观看。

……

毕加索与马蒂斯让世界显得令人难以置信地兴奋；

摄影却让世界显得非常非常无聊。

然而，如今我们正在

回归现代主义已经摆脱了的一切。

我们生活的时代，

大量非艺术的图像被制作出来。

它们宣扬的东西要可疑得多。

它们宣称自己就是现实。

……

我们认为照片是终极现实，

但它不是，

因为相机是以几何的方式进行观看的。

我们则不然。

我们的观看方式带有几何性，

但同时也是心理的。

我们的观看是主观地心理地看。

比如，此刻在我看你脸的时候，

它在我的视野里显得相当大，

因为我集中关注着你而不是别的。

但是，某一刻，

如果我移动目光看向另一边，

那么你的脸就会变小了。

眼睛不是思想的一部分吗?

Beverly HillsHousewife  1966-1967

更大更大的画

《沃特附近较大的树》不是虚幻的东西。

这幅画不会让你想:“我想走进画里。”

你的思想已经置身于画中了。

这幅画吞没了你。

这是我希望人们体验这幅画的方式。

它是一幅巨大的画作，

没有多少画有这么大。

（盖福特：虽然这么大，但是近距离看，你会看到画是由迅速、自由、书法式的笔触构成的。）

我脑中有一种反摄影的东西，

还有中国画和毕加索晚期的作品的东西。

就是说，作画痕迹历历可见，

是用手臂大胆地做出来的。

（盖福特：站在前面的观众会直觉地产生共鸣，照片做不到这；照片不能以这样的方式向你展示空间。照片看的是表面，而不是空间，空间比表面还要神秘。我想，在完成的画中还存在一种在场感。）

沃特附近较大的树  457.2x1219.2cm  布面油画  2007

观看，还是观看

伦勃朗对于面部的重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因为他比别人看到的东西更多些。

那是眼，还有心（的观看）。

……

画素描让你看事物看得更清楚，

更清楚，再清楚一点。

图像以心理的方式穿过你的身体，

进入你的大脑，

进入你的记忆，

再由你的双手进行传播。

……

视觉艺术的目的之一就是吸引你的关注，

这一点是我喜欢的。

绘画影响绘画，

但是绘画也让我们看到本来看不到的东西。

我总是能从观看中获得极大的愉悦。

风景  纸本水彩

Interior With Lamp  39x75cm  纸上水彩  2003

绘画媒介

对于霍克尼创作方式的多样性，盖福特问到，你为什么要用那么多不同的手段和媒介做艺术呢？霍克尼说到：

喜欢素描和痕迹制作的都会喜欢探索新的媒介。

我不是个疯狂的技术型，

但是一切视觉的东西都吸引我。

媒介就是如何做出痕迹，

如何不留痕迹。

每个画画的人都会喜爱绘画媒介的那种多样性，

因为需要创造性。

伦勃朗和梵·高一样，

作画痕迹多种多样。

他们都有及其伟大的绘画创新。

铜版画

丝网版画

无题  ipad上作画

静物  布面油画

照片拼贴

风景和肖像

我们都有很多张面孔，

我们自己不太清楚自己的模样。

我之所以还在乐此不疲地画肖像，

这是一个原因。

现代派说风景和肖像不能再有所成就了。

但是，现在一切都是开放的。

我相信是可能有所成就的。

因为每一代人的观看方式都各不相同。

风景和肖像仍然蕴含着无穷的可能性。

隧道 冬天  布面油画  2006.3

摄影师和他的女儿  布面油画  2005

凭记忆作画

霍克尼的部分作品是根据速写和记忆在工作室里完成的。对于“记忆”这一人类认知的基本因素之一作画，霍克尼说：

我们是用记忆观看的

我的记忆和你的不同。

若我们都站在同一地方，

看到的也不尽相同。

因此，当你知道自己要去看什么时，

根据你的决定，

你会忽略很多东西。

……

过去我是不会画目前着手的这种主题的：

青草丛生的林间空地。

那会显得一片杂乱。

我不得不持续地看啊、画啊、看啊。

现在因为我花了这么多时间画这些草，

我知道我在寻找的是什么了。

根和另一根如何交叠？

那种形状从哪里开始，在哪里结束?

（在眼睛的凝神观看和手的描画过程中，记忆也被存留下来）

……

我认为画画可以训练视觉记忆。

夏至沃德盖特 东约克郡  2011

夏至沃德盖特  2011

树

树一直具有极强的吸引力，

我认为就某种程度而言，

它是空间中一种令人兴奋的刺激。

树是风景之间的存在，

也是空间和光的捕捉者。

它不遵循透视法，

或者看上去并不遵循透视法，

因为它们如此复杂，

线条伸展的方向如此之多。

特斯登戴尔附近的树 8月  布面油画  2007

特斯登戴尔附近的树 12月  布面油画  2007

沃德盖特树林  182x365cm  布面油画  2006.12

沃德盖特树林  182x365cm  布面油画  2006.11.6-9

沃德盖特树林  182x365cm  布面油画  2006.11

沃德盖特树林  182.3x365.8cm  布面油画  2006.3.30-4.21

沃德盖特树林  182x365cm  布面油画  2006.7.26、27、30

特斯登戴尔附近的树  182.8x487.6cm  布面油画  2007.12

 树

摄影与画

1986年，霍克尼用宝丽来拍摄了几十张不同视角的照片，最后拼贴成一幅作品，名为《梨花盛开的公路》，打破了对于观看世界的单点透视方式。但他却将这照片拼贴归类为画，而不是摄影作品。对此霍克尼解释说：

在我创作照片拼贴的那一刻，

它就变成了某种画（素描）。

因为把它们拼在一起的方式不止一种，

在拼贴的过程中做（排列的）决定，

不是和作画完全一样吗？

在我看来就是这样。

我一直觉得他是20世纪伟大深刻的发明，

将一层时间叠于另一层时间之上。 

《梨花盛开的公路》 198x282cm  照片拼贴  1998.4.11-18

比利·奥黛丽在四月的洛杉矶   照片拼贴 1982

抽象与具象

很多人认为摄影已经替代了油画，

但是，我知道它不能替代油画。

我觉得那种言论很幼稚：

他们不了解摄影是什么。

摄影不过是漫长历史中的一个点。

如今，它已走到终点。

我们已背离之前关于摄影的看法，

而回归绘画。

摄影正在没落。 

Maselstrom Bodo  纸本水彩  2002

图画的危机

某种程度上，存在一种图画的危机，

不过是在摄影或电影中。

但是，若不多加教导，

绘画的繁荣会很困难。

但是绘画会一直存在下去。

更大的信息  布面油画  2010

更大的信息  布面油画   2010

隐秘的知识

2001年，霍克尼出版了《隐秘的知识》,由创作艺术转而撰写艺术史。他的论点大胆：摄影正式诞生(1839年法国画家路易斯·达盖尔发明银版照相法)之前很久，欧洲艺术家们早就在使用透镜、镜子和相机（暗箱），并受到它们的影响。对此他解释说：

光学设备不过是工具而已。

他们不会留下痕迹，

不会创作出绘画。

你可以用光学设备作素描，

用想象的方式处理你在处理的东西，

不仅仅是描出事物。

……

用相机根本不会令这些艺术家黯然失色。

这些关于往昔之艺术的想法兴趣在于，

他们做的和他在自己的绘画中经常尝试的是一样的：

拉近事物的距离。

若是接受这些想法，

那么卡拉瓦乔和维米尔

就会突然变得更像是我们同时代的人了。

他们与卡蒂埃-布列松、弗朗西斯·培根、电影等

同属一个叙事序列。

整个历史就那么被忽略了。

这个历史根本不会令之前的一切黯然失色。

事实上，它让之前的一切离我们更近了，

让它在我眼里变得令人难以置信地有意思了，

特别是就卡拉瓦乔这样的艺术家而言。

他开创了一个黑色的世界，

一个之前从未存在过的世界，

在文艺复兴的佛罗伦萨和罗马肯定是没有存在过。

卡拉瓦乔开创了好莱坞式的用光。

（《隐秘的知识》一书的具体信息，附后）

五人团体  122x183cm  布面丙烯  2014.5.6-11

时间与空间

照片是从一个视点，

是在镜头一闪之间同时看到一切的，

但我们的观看却不是。

我们需要时间看它，

空间因此而生。

对于空间的描绘，我仅凭本能，

我不觉得有什么公式。

这不是可以度量的东西，

因为就在脑海里。

眼睛是思想的一部分。

我一直迷恋绘画空间，

因为可以就这么创造出空间，

让它产生效果。

出色的艺术家做的就是这个。

我们制造空间，

但是我们不是一眼看到一切的。

……

大多数人认为时间是一个巨大的谜团，

但是，没有空间就没有时间。

View Of Hotel Wel3  石版画  1984-1985

Hotel Acatlan First Day  石版画  1985

A Walk Around the Hotel Courtyard Acatlan 石版画 1985

View Of A Hotel Well I  石版画  1984-1985

两种观看方式

1987年我们做了一部关于卷轴的影片。

在电影中，

随着镜头的移动，人的视点在不断变化。

电影时长40分钟，镜头一直在移动。

随后我们发现，

11世纪的中国人就摒弃了

“灭点”（线性透视）的观念，

因为“灭点”意味着你（观众）不在场，不在动。

如果不动，就某种程度而言你就是死的。

“灭点”让我们被困在固定的点上了；

而在中国的卷轴画里，

人是在风景间穿行的（散点透视）。

这是云泥之别。

尼克尔斯峡谷  213x152cm  布面丙烯  1980

天平洋海岸公路与圣莫妮卡  1990

盖拉比山  1998

交叉的沃尔兹的公路  1997

 约克郡的双拼画  1998

谈梵高

记得在梵·高的一些信里说，

自己明白自己比别人看的更清楚。

我想，那是一种高度专注的视觉。

他会常常盯着东西看，

他一定是在进行一些极为专注的观察。

梵·高看到的一切在他看来都是魅力四射的。

就他的很多作品而言，

大多数真正看到这些描绘对象的人

会觉得无趣得令人难以置信。

但梵·高什么都能弄得魅力四射。

……

梵高是一位极其伟大的素描家。

我喜爱他信件里的小素描，

仿佛是素描的素描。

是当时他正在创作的大画的浓缩版，

这些画包罗万象，

一切皆在其中。

那些早期的农民素描好的令人难以置信，

能够确确实实地感受到体积，

感受到身体及身体上穿的布料的质理，

不过却是超越了这些东西的，

因为那种共鸣是如此的强烈。

在技巧上可以媲美你所见过的所有素描。

伦勃朗也能做到。

素描

在素描上，

我一直认为手段精简是一种伟大的素质。

在伦勃朗、毕加索和梵·高那里这一切都动人心魄。

要做到这一点需要努力，

但却激动人心：

发现如何将自己看到的东西简化成单纯的线条，

包含着体积的线条。

……

真正伟大的素描家是不存在公式的。

每个图像都是新的。

伦勃朗、戈雅人毕加索凡·高都是如此。

在他们的作品里从来找不到重复的脸。

总是有某种个性的东西。

……

我想有史以来最令人伤心的事

就是艺术学校放弃了素描。

在我看来，教人素描就是教人观看。

放弃素描就是将一切交给摄影，

不会那么有意思的。

多视点透视

一般影片中的画面和所有照片一样，

只有一个视点。

而在现实生活中，

看房间里的十个人要用到上千个视点。

因为眼睛移动的那一刻变化就开始了。

现实生活就是这样。

眼睛是每时每刻都在移动的。

眼睛向一个方向移动，

透视就朝着那个方向。

因此，它是时刻随着我眼睛的变化而变化的。

 (盖福特：从一定程度上说，你在这些群像中做的就是把自己放在了画里。一切都是从你的视点看到的，你的视点在画面空间内，而不是像普通的照片或单点透视画一样在画面空间外。)

有一种怪异的空间性的东西，

这种东西在我看来和画面的中心有关，

而不是画的边缘。

在这些群像里，

对于这个屋子有一种统一的透视，

但每个人又各有各的透视，

因为我在看着他们。

实际上，他们可能有多个透视。

如果某个人物和我距离近，

那么我就是正面看他的脸的，

但同时也在俯视他的双脚。

因此，你是在进入画面看那一个人。

之后，你要转过去看另一个人，

如果他也在近处的话。

实际上你是不能同时看他们两个的。

在移动中，你看另一个人，

之后是另一个。

你在时间中制造空间。

玩牌者  照片打印

blue stools  照片打印拼贴  2014.4

杂耍人  电影定格照  2012 18连拼影片  做过同步处理

@大卫·霍克尼